冬天的氣息越來越濃厚，寒風在城市裏肆意游蕩，瘋狂奔走，城市是暗色系的，除了晶藍的天空、柔軟的白雲以及人們身上穿的亮色的羽絨服，都灰蒙蒙的，冷風在每一條街道上呼呼躥走，鉆進行人的脖頸裏、衣袖裏和腳踝裏，涼颼颼的，刮過皮膚帶來絲絲清寒。教室裏倒是暖和的，暖氣發散的幹燥熱度，幾十個人溫熱的呼吸，都讓這個狹窄擁擠的空間熱氣洋洋。

下了早讀，頻繁打瞌睡的梁心芽趴在課桌上剛想閉著眼睛再瞇一會兒，同桌李琳搖著她的手臂，興奮地問：“你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嗎？”

梁心芽還有朦朧的睡意，“今天？今天是什麽好日子嗎？哦！今天是周五，明天下午放假啦。”想到放假，她瞬間清醒了不少，擡起頭看窗外明媚的日光，光線像一簇一簇暖黃的射線，從遙遠的窗外暈染進來。

李琳解釋：“今天是12月24日，今晚是平安夜，我買了好多蘋果呢，我看咱班好多人也買了蘋果，還包著好看的包裝盒。”

梁心芽之前只聽說過聖誕節，卻從沒過過平安夜，李琳給她普及節日知識，平安夜送蘋果給自己愛的人們，是希望他們平安幸福。想想還挺浪漫的。

“那我也要買蘋果。”梁心芽眨著眼睛，陷入了沈思，心裏盤算著要買幾顆蘋果，以及要送給誰。

“反正不能少了我的。”李琳笑瞇瞇地警告她，心滿意足地挪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一到活動時間，她立即飛上了三樓，把江涵叫出來，端出一本正經的樣子，問：“今晚是平安夜，你知道吧？”

“嗯。”江涵點了點頭。

“那你晚上要送蘋果嗎？”梁心芽繼續問。

“為什麽要送蘋果？”江涵不明所以。

梁心芽樂了，看來江涵和自己一樣土，於是她擺出李琳的架子，學著李琳的口氣，給江涵講。

江涵沒抓到什麽重點，她聽到那句“你可以送你在乎的人一顆蘋果，給他帶去美好的祝願。”時腦子裏轟然一聲震響，砸出一個令人興奮的想法：她要給歐陽送蘋果。

江涵也樂了，心裏的悸動和興奮不受控制地轉成身體力行的沖動和行動，她不斷附和著梁心芽的話，最後兩人達成共識，放學一起去買蘋果。

兩人在水果攤前挑了又挑，慎重地選了幾個在老板看來長得都差不多的蘋果，各懷鬼胎，美滋滋地回家了。

梁心芽想送別人蘋果，一是好玩兒，她還沒過過平安夜，二是蘇炑之前生病給她講了不少題，她想送他點什麽，一顆蘋果，寓意好又便宜，不能錯過這千載難逢的機會。至於江涵，她回到家挑出最大最紅的蘋果，捧在手裏默默看了半天，對著蘋果許了個願，然後找出一張卡片，工工整整寫下“歐陽哥哥，高三加油”八個大字，她還想畫個桃心裝飾，沒落筆臉上已經感到一陣滾燙，於是她改畫了笑臉，她把卡片塞進包裝盒裏，一中午興奮地沒睡午覺。

到了晚飯時間，梁心芽給江涵和張哲天各送了一顆蘋果，又給班上幾個玩得好的同學送，蘇炑吃飯的時間不在教室裏，她便和江涵一起去了高三的教學樓。

“要不是你提醒我，我都忘了要送歐陽哥哥蘋果，幸虧中午多買了兩個，不然根本不夠送。”梁心芽望著氣氛壓抑的一排高三教室，嘟嘟囔囔。

自打進了高三的教學樓，江涵便有些恍惚了，心跳也不自主地加快，她滿腦子只剩歐陽，無心顧及別的，梁心芽說的話對她來說也是左耳進，右耳出。

她們找到歐陽的教室，發現歐陽不在，梁心芽看見江涵眼裏瞬間升起了一團漆黑，一如海上厚重的濃霧，彌漫在海面，遠看一片陰郁。

“沒事兒希希，我們給歐陽哥哥留個字條兒吧，心意到就行。”她拍拍江涵的肩膀。

“嗯。”江涵慢吞吞答。

梁心芽拜托一個女生幫她們打點好一切，把蘋果和字條放在歐陽桌子上，朝江涵一勾手，“走了，希希，你還看什麽呢？”

江涵一驚慌，像是自己守護了許久的秘密要被人發現了一樣，忙在臉上堆出個笑容，“沒什麽，走吧。”

回去後等到晚自習結束的鈴聲一響，梁心芽立馬從凳子上站起來，往蘇炑的桌子上放了一個包裝精致的平安果。

她腦袋一歪看見蘇炑的課桌裏還有兩顆蘋果，應該是別人送的。

“蘇炑，送你平安果，平安夜快樂，今晚要吃這顆平安果喲。”梁心芽很乖巧地站在過道裏，深深看了蘇炑一眼。

“我不知道平安夜有這個活動，沒有準備蘋果，不好意思。”蘇炑有一些手足無措。

“沒關系的，我著急回家，先走了。”送完蘋果，梁心芽趕緊撤退，雖說同學之間送蘋果很正常，但她不知為什麽，不想讓身邊的同學註意到自己的行為，也不想在蘇炑身邊久留。

冬夜的溫度很低，風沿著發絲流走，蘇炑單手扶著自行車在街上飛速前進，一邊用力地騎車，一邊看著車筐裏的書包。

書包裏除了三顆蘋果，什麽都沒有。

回到家，停好自行車，把書包往書桌上一扔，蘇炑便去洗漱了，他晚上幾乎從不在家裏學習，回到家快10點，一般洗洗就睡，對他來說，高學習效率非常重要，在該休息的時候他不會為學習多花費任何時間。

洗完臉，田艷招呼他去喝一杯熱牛奶助眠。

蘇炑去廚房裏取牛奶，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似地問田艷：“我們家還有沒有蘋果？”

“有啊，你要吃嗎？”田艷把牛奶遞給他。

“不吃，今天有人送了我蘋果，我在想是不是要回送一個。”

“明天再說吧，媽困了，先睡了，你也早點睡。”田艷顯然對平安夜的這些活動熱情不高。

蘇炑喝著牛奶，暖意從唇齒間、喉嚨裏，一直湧入胃裏，帶著輕微的香甜。他轉頭望向窗外，望見帶著寒意的夜色黑茫茫一片，月光和城市都是模糊的，平安夜和別的夜晚似乎沒什麽不同。

他仰起頭，把牛奶一飲而盡，然後穿上外套，從廚房裏拿起一個蘋果，打開房門，徑直走了出去。

梁心芽在教室裏收拾書包的時候磨蹭了半天，路上騎車也慢，剛回到家脫下外套想坐在沙發上緩口氣，聽到了咚咚的敲門聲。

她乏力地披著外套穿著拖鞋起身開了門。

門一打開，頭發上沾著水的蘇炑侵占了她的視線，帶著夜裏逼人的涼意。

她忽地眼睛亮了一下，把這一切裝了進去。

天上突然飄起了晶瑩純白的雪花，像滿天飛舞的櫻花，從天際撲簌簌旋轉著飄落下來。偶爾飄到人臉上，涼涼的，轉瞬被身體的溫度融化，消逝不見。

“平安夜還沒有過去，送你平安果。”

蘇炑凝視著梁心芽布滿星星的眼睛，灼人的視線直直地映在她的眼睛裏。

她在他的眼睛裏，看見了自己。

雪花漸漸地越來越多，撒滿了夜空，月光在上面反射出晶亮的光亮，比星光閃耀更多，時間似乎都停下來，落在那一片一片的白色花瓣上，花瓣轉著轉著與大地合為一體，天地間只剩下純粹的素白。

梁心芽接過蘋果，雙手握住藏在懷裏。外套是披在她身上的，寒風毫不留情的從她腰間穿過，她打了一個哆嗦。

蘇炑此時擡手，輕輕撥了撥她頭上灑落的雪花，嘴角好像稍微往上提了提，又好像沒有，依然是那副漠然的神情。

“外面好冷，快回去吧。”

2010年12月24日，星期五，平安夜。

雪夜蒼茫，小區裏梁心芽家門口的兩個人站得隨意，四周萬籟俱寂，了無生氣，月光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上面落了一層潔白的雪花。朔風掃過，雪瓣翻飛浮動，無論從哪個角度望過去，都是電影裏唯美的一幀畫面。

那晚，我的眼睛裏是茫茫的白雪，和你。

在一聲一聲的上課鈴和下課鈴聲中，高一忙碌的寒冬迎來了最冷的時刻，江振偉給江涵帶去了厚厚的棉服，江涵壓下心頭的雀躍，漫不經心地拆開包裝袋，開始吐槽冷冰冰的深藍色，“有點醜。”

江涵其實不怎麽排斥那個顏色，女生在青春期總會經歷一個從喜歡粉色等明亮色到喜歡黑色等深色系的階段，等到第一條皺紋爬上臉龐的時候，大概是重新愛上粉色的時候。

江振偉抖了抖指尖的煙，“冬□□服這麽厚，你不得穿點耐臟的啊，臟了還要你奶奶洗，而且你看這裏，這口袋上不是還有蝴蝶結嗎？哪裏醜了，穿上肯定好看。”

江涵撇撇嘴，穿上試了試，大小很合適，她面上沒有顯露出欣喜的樣子，心裏卻是極其歡喜的，跑去衛生間裏在鏡子前看了好久。

“今兒下午上學穿上吧，現在太冷了，聽說水庫的水結冰了。”江振偉掐滅了煙頭，把煙頭扔進了煙灰缸。

“明天再穿吧，不不，下周再穿。”江涵把衣服脫下來，拿手在臉旁扇了扇，屋裏溫度高，穿上棉服晃了一會兒，額上已經冒出了薄薄的一層汗。

“怎麽，真嫌不好看啊？”江振偉急了。

“哪有，她是舍不得穿，還不好意思，這丫頭，臉皮薄著呢。”奶奶笑著插上話，江涵是她一手帶大的，她不能再懂江涵的小心思。

江涵有個習慣，每次穿新衣服的時候，一定是在自己當天洗過頭的那天，仿佛這樣可以為那件衣服增加額外百分之十的好看度。

少女的心思，最簡單也最覆雜，無論如何繞來繞去，大抵都殊途同歸。想要好看，想要心動，喜歡一切真善美的事物和人，以及想當獨一無二的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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